【靖苏】秉烛 02

萧景琰回来的那一天,金陵四月飞雪。雪势在皇帝飞驰入城时达到了顶峰,四野茫然、举目苍肃,禁军卫队迎着遮天蔽日的白幕策马狂奔,却追赶不上遥遥消失在前方的身影。

穿过重重街巷、大道将将走到尽头,那个身影终于停了下来。远远坠在后面的列战英透过雪幕依稀望见府前白番,吓得魂不附体,连声大喊陛下保重。

所幸萧景琰终究没像十年前一样,勒马跌落在相同的地方。等到卫队赶到近前,发现皇帝甚至还坐在马上;他只是虚虚地持着缰绳,沉默地望向那一片缟素。

许久以后,皇上似乎是想起来要下马;他踏足落地,然而双腿没能撑起那身负天下的躯体来,踉跄中他跪倒在了雪地上。

没有人敢上前去扶,又过了很久,在天地肃静中,皇帝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呜咽。


“此番话说潜龙在池,得麒麟才子相扶持,梅氏先生谪仙姿,十载功成鹤归西,独留那天子垂泪呦……正道是偶尔问心似绻,在梅树旁,这花花草草由人恋,生生死死如人愿,便酸酸楚楚无人怨……哎呀人儿呀,独守那梅根相见!”

这件已经在酒馆勾栏中唱得热乎的皇家秘闻,是蒙挚讲给梅长苏听的。镇国将军老大不小,在他面前从来没个遮掩,抱了个酒罐子,对着他的灵位,竟然咿咿呀呀地来了段不知哪个大胆曲倌编的唱词,活生生把坐在自己灵位后装神仙的梅长苏恶心出隔夜饭来。

只不过这隔夜饭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;殊亲王临终前三天汤水不进,人走了又将近大半个月,蒙挚才压着大军凯旋,安顿了又小半个月,才得空来看看牌位。

“不是我说你啊,小殊,这事儿你做得不太地道。”他打着酒嗝,痛苦地埋怨着:“要是我跟圣上那样,跑到你门口才发现人早没了,也得呕上三升血呦!”

坊间传闻说,皇帝行军中得知了先生重病的消息,抛下大军夙夜兼程,结果驰到府前方知先生已魂归九天,当即倒地呕血;百官闻之,皆来劝慰,劝而不起,众人与圣上同跪一天一夜。这一天一夜大雪不止,帝王情深,令天地为哀。

这传闻实际上也大差不差;最初苗头不好时他便与皇太后商定,无论何等严重,皆等陛下得胜后再报;只是不知甄平还是黎纲、亦或是飞流,心疼不过,一封飞鸽传书而去。病重的消息报到北境大帐时战事正酣,所幸萧景琰毕竟是他梅长苏择的主子,毕生相知,他知景琰必重江山社稷甚于自己,景琰知他亦如此。

大军不曾为他回銮,他死也没等到萧景琰。

讣告被非常小心地压下,直到捷报传回京城,圣驾回銮的行程已定,太后才匆忙派飞马报去。若是尚在军中得此哀报,为照顾军心,皇上必然会保重自己,不致哀而伤身;回京后这口堵着的气再慢慢散出来,也就不会过不去。谁知道皇上回京的脚程太快,竟然和信使在途中错过了。

这才有了亲王府前那跪着的一天一夜。其实实情未有那样夸张;那天大雪熙熙攘攘地下到黄昏,梅长苏——的魂儿——在自己停棺的正殿百无聊赖地读着别人写的惋辞的时候,他一直躲避着不去想的那个主子,就在殿门的吱嘎声中,被人扶了进去。

梅长苏因为身前怕冷,还习惯性搓着手坐在烛台下;见萧景琰进来,又是习惯性地起身迎过去。

“景琰——”

他柔声叫道,才想起对方如今已经听不见了。

萧景琰摔开侍卫的搀扶,蹒跚着向着他的棺梓走去。他穿过了梅长苏的身体,抚着棺盖,缓缓坐了下来。

“你们退下吧。”他疲惫地说:“调三百禁军,持戈封府,哪怕谁头顶先皇组训,也不必让他进来。朕给小殊守三天灵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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